屋里太暗,尼克尔森把信封举到眼前,他抬指蹭了蹭那块脏污,散布的黑点被抹匀,指尖黑了一块,他双指捻了捻,这应当是沾染的土,培休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是个爱干净的,尼克尔森想象不出他是个什么姿势,总归不是在桌上写的。
他接着看下去。
[我去了那个铁皮屋…]
他看不下去了…
[我去了那个铁皮屋,我原本只想着看一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并没想过要进去,但铁皮屋上的锁没有锁好,也不知道是故意不锁还是忘了,总之我进去了,里面的情景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尼克尔森,这绝对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壮观的场景,你知道那些担架抬的是什么吗?是人,是活生生又惨死的人,他们没有抬完,铁皮屋里还有剩下的尸体,我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我只知道他们死的很惨,他们,他们就像是进了烤箱的火鸡,皮肉都是干的,皱的,每个人都趴在地上,伸着手,朝着门口的方向,这里死了好多人,但是这里一滴血都没有,噢尼克尔森,我很后悔我过来这一趟,你永远也想不到这里有多可怕。]
铁皮屋是高温试验,托特医生想看看这些不同感染的人能在现在太阳下活多久。
尼克尔森的手在颤,他整个人都在颤,像是被人扔进了寒冷的冰川,需要靠着寒颤来取暖。
洛加似是有所察觉,他轻轻拍了拍尼克尔森的关节,又捏了捏他的腿,试图安抚。
“不怕。”洛加在梦呓。
[我被人发现了,我走不掉了,他们在找我,你记得刚刚看到的那个军官吗?他别着一把长刀,在周边的灌木丛里戳刺,那把刀银亮银亮的很好看,我觉得很配你。
开个玩笑伙计,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抹黑逃回了警卫室,没敢开灯,我怕他们找我找的太快,我只能躲在床底下,床下真的很脏,如果我能逃过这一劫的话,我一定好好打扫一下。]
怪不得会沾上土。
培休还有心思开玩笑,尼克尔森上一秒还在发抖,下一秒便又笑出声,洛加还沉在梦里,却也听见了尼克尔森的笑,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尼克尔森,一歪头又睡了过去。
[他们在警卫室外面,尼克尔森,我可能是发现了我不该发现的东西,所以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现在我来说点正事。
我没有妻儿,看上去好像没有养家糊口的必要,但我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外甥,请原谅我没有告诉过你,因为我的前辈跟我说,不要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任何人,他说在研究所里,孤儿是活的最轻松的。
我把我妹妹和外甥的照片留给你,照片后面有我写的地址,箱子里的钱还请你帮我送给她们,我妹妹身体不好,家里又没个男人,小家伙一个人不好照顾,你可以帮我多看看她们吗?]
尼克尔森俯身拿出照片,入眼是照片背面,正是培休留给他的地址,这张照片已经泛黄,连带着字迹也变得陈旧,这应当是很久之前写下的地址,字迹端正。
而信纸上的字却逐渐潦草,两两相衬,珍重和慌乱相互拉扯,糅杂成一张密不通风的网,束缚着尼克尔森,让他喘不上气来。
字迹越来越凌乱,笔锋如交织的利刃。
[我看到了皮鞋,他们在砸门,我记得我拴上了门栓,但我不知道这个门还能撑多久,我的死期应该就在眼前了,尼克尔森,你说我能不能做件大事?]
尼克尔森眸光一凝,不自觉的挑了下眉。
[我一生碌碌无为,只想着能让家人过好就行,待在这个研究所也只是一个看大门的,这辈子没整多少钱,也没有多大的前程。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所以我将我的钱财与家人托付给你,我相信你能照顾好她们,交给你是我最放心的决定。]
字迹乱成一团麻,尼克尔森需要放慢速度才能分辨出字迹。
[他们进来了,尼克尔森,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了,我这里又去年耶诞夜剩下的烟花,在写写封信之前,我把里面的火药包在了一起,藏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我要把火药带进去,带进我死的地方。]
尼克尔森的手又开始发抖,他呼吸急促,视线逐渐变得扭曲,信件慢慢退出视野,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破了洞的铁皮屋,以及铁皮屋旁边那个被人遗忘的,沾满血迹的担架。
他从没这么气愤过。
[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死,但我知道我可以毁掉这个吃人的地方,虽然只能毁掉一点,但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事了,你要记得我,我叫培休·库珀,一个没什么出息却又能办大事的人,再见,我的…]
我的什么?我的伙计还是我的朋友?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尼克尔森将信纸攥皱,他看向窗外,企图透过窗帘,盯穿那个该死的铁皮屋,大齿轮猛烈的转动,齿轮组快要摩擦生烟,血管里充当血液的液体不断翻涌,他从未如此气愤。
雨不见小,却浇不灭尼克尔森胸中燃爆的火。他颤着手将泛黄的照片翻了过来,虽然陈旧,但培休将照片保存的很好,上面的人清晰可辨,左边笑的没心没肺的是培休,右边那个女子应当就是他的妹妹,妹妹与培休长得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