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年道:“兄长,崇祯老儿同意投降吗?”
“没有。”李岩摇头道,“崇祯硬气得很。”
“你看。”李牟摊手道,“我就说多此一举。”
李岩笑了笑说道:“我原本也没指望崇祯会投降。”
“啊?”李牟道,“那兄长你干吗还跑去见崇祯?”
李岩摆摆手说道:“因为我的本意不是为了劝降崇祯,而只是想告诉他,蒙古人的大军很快就要杀到这里了。”
“这是怎么说的?”李牟一脸懵逼。
李年却恍然说道:“唔,小弟明白了,兄长这是打草惊蛇!”
“对,打草惊蛇!”李岩点点头说道,“明军营地三面环河,正面则是壕沟加护墙,强攻的话损失恐怕不会小,更何况还有拱兔部的两千骑兵窥伺在侧,如果拱兔部骑兵趁我军与明军激战之时突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李年和李牟点头,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顿了顿李岩又道:“但是又不能久拖不决,因为这是察哈尔,是在蒙古人的地盘,拖到察哈尔蒙古大军赶到,我们就再没有半点机会,既便是李友将军还有谷可成将军赶到,我们也只有七千左右骑兵,还是很难打得过蒙古人。”
“所以兄长才要打草惊蛇。”李年肃然说道。
“对,逼崇祯今晚就突围。”李岩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明军就会过河然后从东边或南边突围,再考虑到有我大顺及蒙古的数千骑兵在侧,明军大概率会以主力骑兵作为诱饵以引走追兵,再然后以少量家丁保护崇祯往反方向突围。”
李岩不愧是李岩,把明军的反应都预判到了,真正是料敌机先。
李牟神情一紧道:“真要是这样,明军主力骑兵一定会往北突围,崇祯和随行的少数家丁则一定会往南逃跑!”
“恐怕正好相反。”李年却说道。
“我觉得崇祯会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往北去!”
李岩微微一笑道:“天就快黑了,传令下去,全军加紧埋锅造饭,待饱餐一顿之后趁夜涉水过河,到河对岸的东北方向埋伏!”
“是!”李年、李牟同声应喏。
……
北边流贼营地上冒起了袅袅炊烟。
孛日贴赤那从流贼营地收回目光,沉声说道:“让儿郎们抓紧时间煮马奶、烤羊肉,天黑前饱餐一顿,然后趁夜涉水过河到东南埋伏。”
“啊?”有个未成年的少年问道,“阿爸,这是为何?”
孛日贴赤那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道:“草原上的雄鹰注定要在空中翱翔,没有獠牙的野兔也注定要被草原狼吃掉,我们拱兔部是被长生天选中的猎人部落,所以没有猎物能躲过我们的猎杀。”
“我已经从空气中嗅出猎物躁动的气息。”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猎物就要逃跑了。”
说到这一顿又道:“而且逃跑的方向大概率就是东南方向,我们只要守住哈喇河套的东南方向就能逮到猎物。”
少年眼睛亮起来。
……
明军营地中已经闹起来。
王家彦刚说完,孟兆祥、吴麟征等文官便纷纷附议。
卫时春、张庆臻这两个勋贵稍一犹豫后也表示附议。
跟着朱高远突围出来的十几个勋贵官员,只有金铉、巩永固没有吱声。
朱高远的脸色便彻底垮下来,果然,一直打胜仗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局面稍有受挫,勋贵官员们立刻就反弹了。
你崇祯不行,你不能瞎指挥。
咱们得回去,回到正轨上去,不能瞎搞!
都说人心似水,这世界上最难驾驭的果然还是人心。
要想让这些勋贵官员乖乖听话,使唤他们如臂使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
清官做起坏事来比贪官更可怕。
同样道理,不畏皇权的忠臣比奸臣更难以降服。
但是现在,他们需要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十个人十张嘴是不行的,必须得给这些家伙上一堂课,先把思想给统一起来。
也就是说,他“崇祯”必须建立起绝对的权威。
而且必须得是那种群臣发自内心的敬畏的权威。
就好比淮西勋贵对朱远璋,就好比靖难功臣对朱棣。
当下朱高远目光转向金铉,问道:“金卿,你为何不说话?”
金铉说道:“臣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不敢苟同右司马适才所言,臣以为以主力护卫圣上突围或有一线生机,若是兵分两路而且仅以少量精骑护卫圣下突围,则不啻于羊入虎口,果如此,则圣上危矣,我大明危矣!”
“住口!”王家彦勃然大怒道。
“你一个从五品卑官,懂什么?”
金铉却也不怂,说道:“下官官位虽卑微,但是兵法多少还是读过几本,知道战兵有主从之别,战场有主客之分,还知道蒙古骑兵作战时有大量散布夜不收的习惯,右司马该不会以为圣上之行藏能骗过蒙古人的夜不收吧?”
“发现又如何?”卫时春说道,“杀了便是。”
“那么宣城伯你去杀?”金铉对勋贵就没那么客气。
“你?”卫时春顿时语塞,他早已经没了祖先的勇烈。
历史上崇祯殉国后,卫时春也只是举家自焚殉国,而不敢召集家丁一战。
其实巩永固、刘文炳还有张庆臻他们也一个鸟样,有决心烧死全家殉国,却没有勇气散尽家财招兵买马与大顺军一战。
总之一句话,大明朝的勋贵群体已经彻底的烂掉。
至于文官么,整体上也烂了,但还是有几颗种子。
王家彦却怫然说道:“无论如何此时突围尚有一线生机,待蒙古大军至,则这里的所有人就必死无疑!”
这下金铉也沉默了。
因为王家彦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等到蒙古大军杀到,他们真就十死无生。
金铉虽然反对突围,觉得突围必然失败,但是对于朱高远把他们从燕山带到这一兵家绝地的做法也是很有意见。
其实在燕山就挺好。
干吗非要深入草原?
现在走投无路了吧?
朱高远似乎看出了金铉心中所想,问道:“金卿,你是不是觉得突围不可能成功,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十死无生?”
“难道不是吗?”金铉哼声说道。
“当然不是。”朱高远道,“突围的机会还是有的。”
王家彦闻言大喜道:“这么说,圣上已经同意突围?”
“王卿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朱高远道,“朕是同意突围,但却不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突围法,你的那个法子只能是送死!”
王家彦皱眉不悦道:“那应该怎么突围?”
朱高远轻哼一声道:“刚才李岩来劝降,表面上是劝降,其实是在吓唬你我君臣,想要迫使你我君臣趁夜突围。”
王家彦道:“这点臣也看出来了,但是我们不得不突围。”
朱高远道:“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后流贼骑兵和蒙古骑兵都会涉水过河,在对岸的东北方向及东南方向设伏,李岩和蒙古人都在赌朕会率少量精骑从他们那边潜逃,而作为疑兵的明军主力则会从另一方向突围。”
“但是朕,偏不如他们所愿。”
停顿了下,朱高远又道:“朕偏不过河!”
“咦?从正面突围?”金铉和王家彦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孟兆祥、吴麟征等文官还有巩永固等勋贵却还是一脸懵。
顿了顿,朱高远又说道:“传旨,让伙夫抓紧时间造好饭,全军饱餐一顿再美美的睡一觉,待夜半子时从正面突围!”
……
酉时刚过,天色就逐渐的黑下来。
这个时候,拱兔部的骑兵早已经饱餐一顿并且做好了准备。
但是孛日贴赤那并没有急着过河,而是一直等到了戌时末(晚上9点)。
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孛日贴赤那才把海日古叫到跟前,叮嘱道:“海日古,我给你留下三百勇士,你可要看好我们的家,别让大顺军烧了我们的粮草辎重。”
孛日贴赤那不担心河湾里的明军,担心的是西北边的那两千大顺军。
“放心吧,头人。”海日古拍着胸脯说道,“你只管带着儿郎们过河。”
孛日贴赤那又叮嘱了海日古几句,才点起1500余骑借着夜幕的掩护,从下游悄然渡过超过一米五深的白河来到东岸。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马衔枚,人衔草,马蹄都裹了布。
过了河,拱兔部的骑兵穿衣披甲,又将战马摁倒在地上,然后开始安静等待,等待着河湾的那千余明军前来自投罗网。
时间在枯燥的等待中缓慢的流逝,终于到亥时。
孛日贴赤那从及膝深的牧草丛中跷首往北张望,却看见河湾上的明军营地中的几十堆篝火仍旧亮着,明军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孛日贴赤那的眉头便一下子蹙紧。
这情形,看着有些不太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