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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规抬袖,擦去与血和在一起的眼泪。
    “等回去时,村里已经空了。只有你,我在淇水之中找到了你的骨殖,又在树下遇见了你的鬼魂。想来,你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不敢跟你说,我回来见你了。”
    杨花眨眨眼。
    那夜里的风声,马蹄声,喊杀声,连同血肉被铁器斩断的声音依稀响起。
    她想起来了。
    她在火中一路逃一路跑,身后的马蹄声急促,覆着铁甲的士兵追上来,朝她扬起了什么。
    最后瞧见的,是奔涌的淇水和飘扬的芦花荡。
    她倒在了淇河之中,被草荇缠绕着,任由流水冲刷着身体。经年之后,终于等回了他。
    杨花在杜子规面前蹲下,脸颊一点点皱起。
    “我不怪你,你也不要再怪你自己。”
    她割破自己的手腕,凑在杜子规唇边,像从前他喂她那般,要将他的东西还回去。
    “我不做水神娘娘,见你一面,我的心愿便了了。你不要死······”
    少女素淡的脸上泪水涟涟。
    她在水中咽下了最后了一口气。勉强也算得上是个水鬼。
    杜子规抬手,擦去了眼前女子的泪水。
    他的身影几乎被江风吹散,摇头时,从身上逃逸而出的斑驳灵光,仍旧全部融入她的身体。
    那是他欠她的。
    跟着杨花一道而来的李幼安立在晏春堂身侧,捣了捣一直沉默着的黑衣剑仙。
    “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她没有告诉杨花,那么她就不会这么伤心。
    只是,一无所知的受了杜子规文气,变成天底下唯一的水神娘娘,却还在等着那个再也不会来看她的人。
    想一想,也还是叫人不甘。
    晏春堂垂下眼帘。
    他觉得她做得没错。
    “老夫也觉得,你没做错。”
    清而冷的江滩上,忽而有位高大的老人,踏月而来,白花花的胡子几乎垂至膝盖。
    那老者近了,抬手虚指,点在杜子规额上,男子飘渺的身影便被定住,逸散在江风中的光华也一点点回到他的身上。
    晏春堂朝老人欠身。
    李幼安睁大眼,饶是她是个不爱读书的人,也知道眼前的老人,乃是天下学宫之中的至圣。
    许颖低头,唤那老者一声,“师父。”
    “叫师父!叫师父!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就该知道他是你师弟!若不是学宫那边散得早,你这个师弟就该被你活活害死!整日里打打杀杀,能摘下月亮很了不起是不是。让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慈眉善目的老人抬手,在许颖脑袋上砸出了许多暴栗。
    李幼安又往晏春堂身后缩缩。
    原来这能打的作风,是从师父传给弟子的。
    老人收手,仍是一副仙风道骨的翩翩模样。
    只有许颖捂着头,一脸忧伤。
    “上清剑仙,你教出来的徒弟,要比老夫的学生出息多了。小小年纪,便能通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道理。很是很了不起,不像老夫的学生。一个个的,都是榆木脑袋。”
    李幼安抱剑而立,就要弯着眼应下那句赞。
    可惜被晏春堂先截住了。
    “她不算是我的弟子,我只教她剑术,其余的,都是她自己学会的。”
    李幼安偏头瞧晏春堂一眼。真奇怪,什么时候,又不要她做他的弟子?
    老者抚须一笑,“都一样,都一样。小友悟性通达,真是天生的好福气。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他转而望向江滩上的杜子规。
    衣衫带血的男子直起身,朝老者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是学生对不住您。辜负了您的苦心,白白救我。”
    那年宣武门前,他几乎濒死。
    若非圣人有情,救下了他,将他收入书院,传他大道之术,只怕他根本活不到今日。
    “求您成全杨花。她被困在此地三百余年,化为鬼身,却不曾害过一人。都是学生欠她的。学生心甘情愿,愿度她铸就金身。”
    杜子规深深伏下去,颊上的血渗入泥沙里。
    一如当年他跪在宣武门前,眼中流下的血泪渗入青石砖缝中。
    老者一叹。
    “痴儿。你心甘情愿。怎么不问问她是否甘愿?救你那日,我是惜你一身傲骨,如此便被摧折,实在叫人可惜。将你带回书院,要你读书修行,是想了却你一身执念。谁知三百年来,你从来都放不下。”
    杨花怔怔摇头。
    她眷恋山水,可心愿却实在小。
    小到只是,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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