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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b型房车囿于体积小,所以一般会舍弃一些生活或功能设施,但曲殊同的座驾却是寇越见过的之最。它将空间利用到极致,甚至在生活区的角落辟出了独立卫浴区,几乎能满足百分之八十的日常工作生活所需。
    曲殊同只睡着不到一个小时就在车身微微的颠簸中醒了,然而酒还没醒,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坏脾气地邦邦邦敲了敲驾驶室的隔断,转头脱着衣服去卫浴区洗澡了。
    刚好是在蛛网似的8d立交桥上,没办法停车,寇越沉着气再将车子开出去五分钟,最后停在一个废弃游乐园的门口。她长吁一口气,缓解第一回开房车的紧张,一回头便看到一个正湿着头发坐在小冰箱前仰头吨吨吨喝酸奶的曲殊同。是那种进口的850ml装的酸奶。
    寇越赶在曲殊同撑破肚子之前不由分说缴了他的酸奶。曲殊同给突然出现的温热的手吓一跳,他抓着空气慢半拍地望过来,半晌,无辜地舔了舔唇角。
    寇越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了。
    大二期末考试前夕,在跟时研决裂一个礼拜以后,寇越趁着时研不在,去他的公寓搬回自己的物件儿——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物、几件很占衣柜的过冬衣服和一辆折叠自行车。
    结果一推门,时研就坐在客厅里,显然正在等她。
    时研用非常恳切的语气希望能跟寇越谈一谈。寇越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谈的,所以锁着行李箱直说“你们能分手么?”时研愣住了,半晌,他断定寇越仍未消气,应该避其锋芒,默默搓了搓脸,离开了。
    “你没有一点自尊心吗?”
    曲殊同刚洗完澡,一身居家的白色短袖灰色运动裤,仰头喝着酸奶走过。不知道是不知世故还是故意火上浇油,突然直白地问她这样一句话。
    你没有一点自尊心吗?
    寇越伸手狠狠打落他手里的酸奶,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拖着行李箱愤愤走了。
    深夜近十一点了,废弃游乐园的门口黑灯瞎火冷冷清清的,极目望去,能看到园内最深处摩天轮黑黝黝的轮廓。摩天轮已经停转很多年了,以至于这个城市大部分人早就忘了曾经置于其间俯瞰的风景。
    寇越跟曲殊同两个就跟市二院跑出来的似的,并肩坐在车尾,表情呆滞地望着前方行道树的轮廓。两个人一个是困着脑子不清楚,一个是醉着脑子不清楚。
    “执行经纪人平常都做什么?”
    “啊?啊,做一些比较简单的对接工作,也给剧组递递资料什么的,大助理。”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
    寇越顿了顿,感觉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道:“我情商比较低,最开始只是想锻炼跟人交往的能力,后来觉得有趣,就继续做下来了。”
    曲殊同显然情商也不高,并没有安慰地反驳寇越那句自嘲的“情商比较低”,他慢慢眨了眨眼,在清醒和困顿中挣扎着,继续问:“唔,什么地方有趣?”
    “比如工作中遇到的人和事儿总是不重样儿,一天有一天的挑战。”
    ……
    “你以前情绪不好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大概是,睡觉,或者跟我爸爸喝酒。”
    “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唔,刚回国,没有时间交朋友。”
    “你的朋友是有时效的?以前的朋友过期了?”
    曲殊同倏地转头不高兴地瞪着嘲讽自己的人。
    寇越伸了个懒腰,揩掉刚刚打哈欠逼出来的眼泪,语重心长与之分享自己的感悟:“曲殊同,每个人都需要朋友,哪怕是天天打嘴仗的朋友,一点经验之谈,不谢。”
    曲殊同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在想,他们之间算不算得上是朋友。他一点都不想跟她当朋友。他脑子里白茫茫的,实在组织不起语言,索性闭上眼睛打起了盹儿。
    寇越并不知道曲殊同掉线了,她絮絮叨叨地以栗满子为列讲朋友的重要性,又讲他曾经的室友时研也是值得信赖的朋友——只是不值得她信赖而已,又讲即便同一个科室的竞争对手之间要是如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般意气相投当然也可以是朋友……
    寇越长于王馥的指掌之下,在工作以外,是个格外惜字如金的人,但大半夜这样一句赶着一句叨逼叨着,给曲殊同填鸭式普及人情世故,毫无违和感,流畅自然。
    曲殊同不同于她生活里见到的任何一个人,所以她一贯以相当大度以及相当掏心掏肺的态度待之,默认以他过人的脑构造,没必要浪费时间在琢磨与人交往的细枝末节上。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在曲殊同直言不讳说完“你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女生”之后,她仍然在一个雨天停在他面前,问他“你真的很讨厌我么”。
    风吹得杨树叶哗啦啦响,曲殊同转开了头,没有一句应答。寇越不以为意,甚至以为自己说得太深了,不太擅长人情世故的曲殊同需要时间细想想。
    “嘶——”寇越刚刚给曲殊同上完思想课,自己的思想就开始滑坡了,她回味着早前的吻,不由伸手去触碰唇角,倏地疼得打了个哆嗦——曲殊同最后分开的时候咬破了她的唇角。
    她眼睛里冒着幽幽的光,低下头含蓄地道,“曲殊同,有明确关系的男女之间才能接吻,不能本末倒置,所以今天那个不能算我们的初吻,不然显得我们轻浮。”
    风依旧吹得杨树哗啦啦响,极远的北边传来消防车乌拉乌拉驶过的声响,午夜正时了,整个城市都悄声隐匿了,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眼前的方寸之间。
    曲殊同安安稳稳地窝着,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寇越长久得不到回应,转头勾着脑袋仔细去看曲殊同,一秒变脸。
    “曲殊同你太讨厌了!”
    “曲殊同你不要睡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气!曲殊同我咬回去了啊!”
    ……
    曲殊同五个小时以后再度清醒——这回真清醒了。他正眯着眼睛去枕下掏手机,卫浴间突然传来些微动静,他微僵,片刻,脑子里重现了车窗上寇越圈着眉骨使劲儿往里望的画面。
    里面是寇越。曲殊同这样想着。
    车子仍旧停在废弃游乐园的门口。模糊的天光中,昨天黑黝黝的摩天轮隐隐露出了斑驳的真容。它曾经是大家排队打卡的圣地,置于其内,能看到两江交汇点泾渭分明的水色。它如今是这个城市的安全隐患。
    曲殊同望着车窗外高大的杨树,突然很开心地笑了。
    寇越反推“马无夜草不肥”这个理论,过了二十四岁基本就断了吃宵夜的习惯,晚饭也是赶早不赶晚。但昨天特殊,午晚两餐两并成一餐吃了,曲殊同睡着以后,她实在无聊,刷着组讯,不知不觉又将包里早前买的面包蛋糕全部吃光了。暴饮暴食导致天还没亮她就牢牢驻扎在马桶上了。
    曲殊同洗漱的动静惊动了寇越,寇越愈发着急,忍不住击打自己的头顶心——有个奇怪的治疗便秘的偏方就是这么教的。
    大约再五分钟后,寇越黑着眼圈打开排气扇起身冲水。
    寇越昨晚本来是想按照导航系统里的地址直接载曲殊同回家的,但后来看他在车里睡得也挺舒服,且她也不知道他家住几单元几栋,大半夜的没法打听,就止步于原地没再往前开。
    此刻寇越倒十分庆幸没有轻易上门。她撩开头发仔细盯着镜子里那张埋汰的脸,啧,眉毛得修一修,黑头得去一去,面膜也得敷一敷。
    寇越用吊柜里的备用牙具洗漱完出来,在曲殊同身边坐下。此刻天光依旧不十分明朗,很远处的黑点直到扑棱棱振翅飞走,寇越才惊觉它们是鸟,而非砍伐剩下来的树桩子。她轻咳了咳,暗暗一握拳,正要一鼓作气说些什么,整个人就被拉扯着歪到了曲殊同怀里。
    曲殊同低头在寇越唇上用力碾了碾,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寇越,你能不能考虑下做我女朋友。我真的喜欢你很多年了。”
    似乎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话应该要说一说的,比如我真的第一眼就特别喜欢你,比如我以前老惹你生气都是因为愚蠢和嫉妒,比如有人上传了你的“婚纱照”所以我一直留在美国没有回来……但他自知自己表达能力欠缺,容易弄巧成拙,所以就只挑着最不得不说的说了。
    ——“婚纱照”其实是张剧照。寇越那时只是个片场助理,没什么发言权,当时的剧组极度缺人,只有寇越体貌特征符合那个一直活在大家口中的“路人甲”。两个一晃而过的镜头,寇越赚了220元。
    有什么情绪瞬间滋生,一下子就滋出了天灵盖。
    寇越差点一鼓作气的告白是一篇煽情长文,极尽蛊惑人心循循善诱之能事,但抵不过曲殊同一句举重若轻没有任何雕饰的“我真的喜欢你很多年了”。
    寇越在曲殊同毫无保留的目光里,仿照着昨天他的动作,轻轻压了压他脖颈间的血管。片刻,确认自己不能体会医生的同款乐趣,遂遵从食丨色青年的本性,半起身毫无章法地在他眉心、鼻尖和唇齿间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句“行”漏了出来。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甩着高高的马尾呼哧呼哧跑过来,在路过刚好下车的两人时,给了他们惊讶中带着唾弃的一瞥,翻译出来是:呸!你们这些肮丨脏的大人!
    寇越转头瞅着床上皱巴巴的棉被,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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