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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时分,东宫寂静无声,寝殿灯火未灭,红木的窗牗半敞,几许寒风吹入进来。
    房内正中立着一劲衣男子,他脊背挺拔,腰挂佩刀,正为东宫左率卫魏央。
    太子靠着檀椅,神色淡漠,他身着一袭淡金华服,腰系白赤玉佩,桌上斟的茶水正冒着热气,杯具旁是昨夜写的文书。
    魏央微低着首,缓缓道:“金喰草,入水后无色无味,中毒者手足酸痛,全身无力,可为废人。”
    “唯南境梁国有过此毒,神似甘遂,又极为稀少,此非寻常太医认得出来,当日殿下的汤药里被放的正是金喰草。”
    魏央言罢,书房内变得安静,他候着座上人的话。
    太子端起茶杯轻抿,开口道:“先盯着仁风堂。”
    仁风堂作为京城最为繁盛的药馆,百药齐聚之地,太医院的各类名贵药材,多数是由仁风堂进贡,这里头是有人动了手脚。
    太子放下茶水,修长的手指轻推桌面的上的文书,“交于大理寺少卿,那名采药的医士不必留了。”
    “是。”魏央应声,上前接过文书,不经意间瞥见太子颈上一抹暧昧的红莓,他匆匆敛眸。
    房内安静且冷沉,太子挥手让其退下,魏央将文书收入衣襟中后,作礼退出书房。
    太子弱冠之年,无一名妃嫔侍奉在旁,三个月前,不少权臣觐奏,为延绵皇家子嗣,太子应当早日成家。
    于此,圣上欲为皇太子择选正妃与侧妃,由此定下薛武侯嫡女,择日颁旨。
    穆家世子不知从何处听来风声,太子于画舫游湖之时,暗自前来拜访,怎知画舫失火,二人落水。
    太子染寒,回宫后召宋太医诊脉,后得锦宓公主听闻,前来东宫探望,不慎间将药碗打翻。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为不打草惊蛇,太子‘深中毒症,昏迷不醒’,闹得盛京城沸沸扬扬的,皇太子选立正妃一事,圣上也无心再提。
    此案正是由大理寺少卿裴子谦主审,外界眼里太子病重之极,实则没有太子的口谕,关于此案谁也不敢妄动。
    魏央扶着腰间佩刀,快步消失在听雨别院里。
    蛇是没惊到,是惊了宋家的那只小羽雀。
    **
    翌日清晨,宋府门前的积雪已被清扫于两侧,张管家招呼着小厮将携去寺狱的物件抬入马车,引来不少行人停步多瞧了几眼,也不知宋家这是什么动静。
    待到事事备齐,宋家那二小姐从府中缓缓走出,她身披着绒领浅红斗篷,青丝卷发衬得肤白似雪,姝色柔媚。
    只是略有些萎靡,以绢帕掩唇小小地打哈欠,泪水盈睫,大有楚楚动人的模样。
    宋家出了事,是难为这二小姐走访操劳,疲累如此。
    近来宋意欢皆没有贪睡,今儿更是早早起来梳妆,府上的事扰着她,她难得歇下。
    天气寒凉,柳薇上前来把粉锦的汤婆子递在她手里头,近来她身子不好,只怕是冻着了。
    二人乘上马车,缓缓离府而去,一路上宋意欢皆靠着车壁假寐,好在双腿盖着薄毯,不算是冷的。
    昨夜里宋意欢腰身酸累,柳薇学过几手推拿,便给她按揉许久,见她身子上的痕迹,柳薇心疼得紧。
    大理寺府门高大,红漆牌匾高挂,一股庄严之气油然而来,身着深蓝衣装的黎术早早在门前候着,身后还有两名护卫。
    见宋府马车缓缓行来停下,他便行下台阶走来。
    宋意欢下马车行了份礼,随后便跟随黎术入了大理寺中。
    与此同时,远处,穆奕随同窗苏尘行过,不经间瞥见婷婷倩影,他截然停步。
    “一会儿,我就这文书审批完,咱们就去碎香楼喝酒……”苏尘言语着,见他步伐停下,顺着穆奕的目光望去,得见那抹倩影。
    苏尘为大理寺丞,穆奕在刑部当差,二人不算同僚,但时常走动一起。
    他望着入大理寺内的女子,笑了笑,“这不是穆世子的未婚妻,为了宋家可真是走访无度呀。”
    穆奕微微蹙眉,“大理寺不是严令闲杂人等不得见宋初尧吗,她来这不是白费力气。”
    “那可不。”苏尘走到他身旁,说道:“昨儿裴子谦下了话,若是宋家二小姐见宋初尧便放行一次。”
    “原来如此。”穆奕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伐。
    苏尘跟在他身后,笑道:“人言道宋家二小姐容貌不俗,气质有加。”
    “这回宋家出事,你这家伙是不闻不问的,这裴子谦不像是个兴来就松口的人,只怕现在人家是寻了裴子谦帮忙。”
    苏尘自来话多,忍不住多语几句,恰恰又说得穆奕颇为烦躁,道一句不去喝酒了。
    虽然父亲卫国公同他言语过,宋家的事不打算出面,待时候过了,好把同宋家的婚约作废。
    但想到她还去找了大理寺少卿?竟没找过他一次,穆奕心里不免烦闷,宋意欢以前不是喜欢粘着他么?
    **
    一路辗转,来到地牢大门前,里头寒气重,一入门宋意欢就感到一阵凉意,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来的臭味。
    视线昏暗,黑墙上燃着油灯,牢房里略有杂乱,瞥见挂着的刑具,宋意欢缩了下身子,这里头的人都心狠手辣,屈打成招的事常有。
    跟着领头的狱卒行过走道,在一处有窗户的牢房前停下来,只见里头杂草散落,却置办着张简易的床。
    宋初尧正坐靠在床上,被褥裹着身体,神色颓靡地嗑着瓜子,虽状态不算好,但也不像被打了的样子。
    宋意欢没有细想,连忙提裙走上前去,隔着牢门喊他:“父亲。”
    宋初尧听了声,侧首见是女儿意欢,他眼中浮起不可置信,他喜得手中瓜子散落,轻咳起来。
    连忙裹着被褥下床,他迈着微颤的腿赶到牢门前,“……意欢。”
    周身的狱卒退下,黎术不远处候着,避了二人言语。
    宋意欢看着父亲苍白的脸,看得出来,他憔悴不少,两鬓略白,她顿时眼眶红了,又看了看他嗑的瓜子,“……”
    宋初尧一手捏着被褥,一手搭着牢框,轻轻道:“牢内狱卒给的瓜子,嗑着暖和暖和。”
    他顿了一下,又哽着声音道:“你是如何得进来的。”
    “外头得了话,能来见见您,我听闻你在里头受了苦,挨了打。”
    宋初尧道:“我没事,就是老寒腿发作,别让你娘过于担心才是,她有心疾。”
    宋意欢眼眶里掉下泪珠子,看了看父亲的床和被褥,比起别的牢房要好得多,询问得知,从一入牢,这被褥和床就备上了。
    狱卒也还算客气,哪里动用过刑,都是外人瞎说的。
    宋意欢听言,低下头抽嗒地轻泣,父亲这待遇和上一世不一样,细细想着,极有可能是太子的吩咐了。
    太子是知道父亲是清白的,自然不会为难他,这受刑的话,不知是谁人传出来的。
    宋初尧本身从医,来的给他看腿的大夫技艺颇差,这两天用的药是一点用都没有,双腿非但不见好转还越厉,他指点那大夫两次都不开窍,挺嫌弃的。
    宋初尧跟着又询问府上近况,宋意欢没同他说卫国公府的态度,和仁风堂之事,把带来的一些棉絮送进去。
    宋初尧颤颤栗栗地咳嗽,再怎么说是大牢,还是会冷得厉害,关于案子的事,他同宋意欢说起药方没有问题,不知怎么的碗里就有了毒。
    药方后的几味药,宋初尧没写,可偏偏纸上是他的字,这些宋意欢知晓,前世父亲也是如此,直到最后,一切都还不明不白的,有个太监出来揽下所有罪证。
    时间不多,父女俩没能说多久话,狱卒便来请人了,宋意欢只能抹了抹眼泪,说了声定会替父亲证明清白的。
    随后,宋意欢便跟着狱卒离开地牢,前世来此地,唯唯诺诺的,怕得很,里头的人可没如此恭敬。
    宋意欢思绪微乱,走这一趟出来,是松了些心,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疼,一面走着一面轻揉。
    柳薇扶着她,问道:“小姐怎么了?”
    宋意欢轻轻摇头,道声无妨。
    走出寺狱,马车在左侧不远处候着了,黎术神情恭敬,宋意欢敛眉,寒风吹来,她拢着斗篷走近。
    转眸间,瞥见身着深蓝锦袍的穆奕站在前方,是在等着她,宋意欢停了下步伐。
    穆奕身为刑部侍郎,偶尔会来大理寺也不意外,宋意欢什么也没说,仅是向他行了礼,便要绕过他而去。
    穆奕略有蹙眉,他和宋意欢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习惯了她围着他转的感觉。
    近日来遇见,她的态度不理不睬,穆奕心里多有不爽快,听着宋意欢要就此绕过,他伸手将她手腕抓住。
    宋意欢倏地停了脚步,略有疑惑地看向穆奕,跟在她身旁的柳薇也一惊。
    穆奕顿了一下,道:“你去找了大理寺少卿?”
    宋意欢微微眯眼,只是轻轻挣脱了穆奕,方才来时是听黎术说起,是借着裴大人的名义入的地牢。
    她道:“宋家的事,就不必穆世子关心了吧。”
    穆奕脸色略沉,“你这话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宋意欢抬眸看向他,“即便我去寻了相助,穆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穆奕哽了下喉,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出面帮你。”
    宋意欢道:“卫国公府不敢沾染的事,自有别人出面管,穆世子莫再扰我了。”
    穆奕不满她的态度,有些火气上头了,哧了一声:“我疯了才会扰着你。”
    说罢,他冷睨宋意欢一眼,拂袖而去。
    宋意欢没有回话,漠然置之,身旁的柳薇抿了下唇,她是不明白,如今对穆世子,包括国公府,小姐的态度转变之大。
    宁愿去见太子,也不愿去往卫国公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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